原作向长篇,前文:01-02. 03-04. 05-06. 07-08. 09-10.
BGM: 水星记
Note: 数年前因一场意料之中的意外离开的中原中也在死而复生之后,变成了情感缺失的杀人机器。
“我们当了那么多年的共犯,最后一次谋杀难道不应该也是一起吗。太宰治漫不经心地说,中也,如果你想结束在这里,我还是可以陪你。”
Chapter11.Towards the North
两人一大早就出发了。
本以为七点四十五这趟车是直通北海道的,但直到中原中也坐在JR东海道高崎线的座位上才知道他们这段路线属实有些曲折。他们要先坐到东京站,然后换乘上越新干线坐到新函馆北斗站,新干线还未修到他们的目的地,因此到了北斗站之后需要乘坐特急北斗9号去札幌,再从札幌换乘特快丁香23号,这才能到达旭川。于是他后知后觉地说:“有个问题。”
太宰治坐在靠窗的位置,脑袋贴在玻璃上,他戴着眼罩,打了个哈欠,声音懒懒:“是中也觉得必须要问的问题吗?”
中原中也:“也不是……”
太宰治说:“很好,那就不要问了。”
可中原中也依然用极其没有语气的声音问:“我们为什么不直接坐飞机去?而且……就算坐火车……为什么要绕这么一大圈?这难道不是浪费时间吗?”
太宰治叹了口气。
中原中也又见那人唇角弯了弯,随后有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到自己眼前,其腕间还缠着绷带,随即,那只白得晃眼的手摸索到中原中也左侧的脸颊,他只感受到那个人摸了摸自己下颚骨的棱角,又让温热的掌心贴着自己脸颊的皮肤,手指微微用力,他就猝不及防地被推到一个瘦削的肩膀上。中原中也莫名其妙地“被”倚靠在了一个人的身上,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个人的锁骨。
他脑海里蹦出的第一个念头是:这个人好像瘦了。
太宰治说:“哎,听我的总没错啦。今天起得那么早,中也不困吗?我们还要坐好——长一段时间的车哦,补会觉吧。”
中原中也想,哦,算了,既然太宰治都不着急,他急什么。于是他就真的睡了。他也没有从太宰治的肩膀上离开,因为嫌麻烦,任何浪费能量的事情他都不想做。时间似乎没有过去多久,他迷迷糊糊地感觉有人在捏自己的脸。这件事的始作俑者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太宰治一会儿戳戳中原中也左脸不是很明显的酒窝,再捏捏他右脸的软肉,最后捏住他的鼻尖不让他呼吸,玩得不亦乐乎。被这么一弄,中原中也彻底清醒了,他把黏在自己脸上那只爪子扯开。
他还没开口,就听见对方说:“哇,中也的脸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好玩啊。”
“……”中原中也连个眼神都懒得给。
“不过这些年来中也怎么都没变过的,还是童颜诶,不会到了八十岁还是这个样子吧。”
中原中也闭着眼睛:“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中原中也又用讲今天吃了什么那种很平淡的语气说:“因为我已经死了。”
太宰治眨了眨眼睛,反应了三秒,右手捶了下自己左手的手掌:“对哦,那中也是不是不会变老了。”
“大概吧。”
“中也好狡猾。”
太宰治想。这个人在一个很好的年纪去世了,已经死去的人是永远是不会老的,永远拥有年轻美丽的容貌,不用担心老了以后会秃顶,不用担心会发胖,不用担心生出一条条皱纹和老年斑。这么想来,好像是件好事哦。
中原中也不明所以:“为什么?”
“因为我只爱美人哦,如果中也活那么久的话,我要怎么去爱一个已经垂垂老矣的中也呢,无法想象。”太宰治叹气。
“这样吗?”中原中也睁开眼睛,“我死前确实白担心了。”
“诶,担心什么?”
“担心你这家伙说不定会难过什么的。”
太宰治停顿了几秒,然后拿食指抵住自己的下巴:“咦,难过还是有一点点的吧,毕竟你走后家里没人做饭,只能我来烧了。”
“哦。”
对方没再答话,眼看就快到东京站,他们准备下车。中原中也在站起来的一瞬间,感受到一双温暖的手将自己的脑袋掰向右边。
“中也的皮肤好冰。”太宰治很夸张:“冰得我手都快冻掉了。”
中原中也面无表情:“那你把手拿开。”
太宰治:“不要。”
中原中也:“……”
过了一会儿,太宰治低头用鼻尖碰了碰中原中也的鼻尖,弄得后者有些痒。
中原中也刚要张口说话:“你……”
太宰治凑得很近,轻声插话道:“中也,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中原中也想说不管是什么秘密你先离我远一点,但是这话到了嘴边却没说出口。为什么?为什么没说出口?
因为这个人的皮肤好温暖。这个人拥有一颗完好的心脏,不需要药剂维持大脑活动,有喜怒哀乐,会感到痛。
“其实我刚才骗了你。”太宰治说。
“骗了我什么?”
那时火车到站,广播的女声响起,太宰治的声音却好轻,中原中也只隐约见对方两片薄唇翕动。那从车窗透进来的光刺眼,即使曾经学过唇语,中原中也亦几乎没有看清,那个人到底说了些什么。
但最后那个人也只是摆摆手说:“算啦,没什么。”
没想到的是,他们在临近新函馆北斗站,穿过海底隧道的时候出了点小意外。好吧,也许不能称之为“小意外”了。
北海道地震了。
按理来说,地震对于这个岛国来讲是十分普遍的事情,只是时机不对,造成的后果在目前来看是相当严重的事情。震级应该在破坏性地震以上了,震感十分强烈,而因此前方部分隧道坍塌,海水涌入的速度很快,已经淹没到了车厢外一半的地方。车厢内的空气令人窒息。刹那间,车内的灯突然熄灭,有人惊恐地大叫,而有人在不断祈祷神明庇佑。可惜的是这世上有太多人要向神明大人求助,他也许听得到,也许听不到,而约莫大多数时候,他是听不到的。
中原中也看了看,所幸的是这趟去往北海道的列车乘客并没有很多。他看到自己被水浸泡着的尖皮鞋,海水已经蔓延进车厢里来了。很快,水就会充满整个车厢,真是麻烦啊。他想。中原中也当然可以打碎车窗玻璃自己出去,但无法计算海水的速度,不能确保多少人能在这场灾难里幸存,也不确定自己能带多少人活着出去,更何况,带上身边这个家伙,他连异能都用不了。再看看太宰治,依旧淡定得要命地坐在那里。
不过,为什么要在乎那些人的死活呢?中原中也突然反应过来,就算他们都死了也没关系不是吗,从前在乎是因为作为人类活着,他有守护这座城市和人们的意愿,但如今呢?就算是太宰治的死活,他现在也不会在意了,不是吗?
退一万步讲,就连他自己的结局他都不会在乎。他的复活,或者说,和他一样的所有实验品的复活,都是个错误。人死本就不能复生,强行违背自然规律是不会有好结果的。绝大部分实验品在被“复活”之后,智力和意识都有所退化,甚至丢失自主思考的能力,完完全全沦为他人利用的战斗工具,最后那些做实验的人丢弃他们的时候就像工匠丢掉已经废弃了的螺丝刀。尤其是对他而言,他已经幸存过太多次,也许从很久之前开始,他就不该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一错再错,该及时止损吗?
一声巨响打断了中原中也的思路,一个被绑成麻花一样的人被扔在了中原中也的脚边,溅起巨大的水花。都是陌生的面孔。但接下来出现在中原中也眼前的,却是一个熟悉的隐没在黑暗里的身影。那个男人还是一副青年长相,从两旁垂下的碎发末端是白色的。
“太宰先生,”黑发青年毕恭毕敬地说,“此人就是引起这场地震的罪魁祸首。”
太宰治拍了拍溅到自己身上的水,微笑着对面前的青年说:“芥川君辛苦了,干得不错。”
“前辈!”一个女人紧随青年的身后出现,她报告道,“应该只有他,没有其他敌人了。”
“嗯。”芥川应声道,然后他向中原中也微微欠身,“中也先生……”
中原中也冲他点了个头,算作回应,随后他问太宰治:“原来你找了帮手,我说怎么这一路上总感觉有人跟着我们。”他抱臂说,“但这么多人,你们打算怎么带他们出去?”
“这么多人?”太宰治抬起眼皮,一双鸢目在昏暗的咫尺里竟十分明亮,“这趟车是自动驾驶的,驾驶室内没有人。所以说,这趟列车里,只有我们五个人哦。”
下一个瞬间,所有惊恐的尖叫都消失了,几乎所有的乘客都逐渐变成粉末,他们的身体像尘埃一般消散了。头顶上方的灯似乎恢复了工作,车厢内重新明亮了起来,原本淹没到自己脚底下的海水也消失了,而这趟列车其实还在运行当中。
一个人从中原中也身后出来,太宰治对那个人说,“麻烦你跟我们跑这一趟了,谷崎君。”
Chapter12. Channel Tunnel
谷崎润一郎、芥川龙之介,以及樋口一叶都十分默契地坐在了太宰治和中原中也的对面。他们隔着一张小桌板相望。
五个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在到站的时候才结束这场尴尬的沉默。
从车站出来,这座城市彻底沉浸在夜晚的灯光里。
“今天就在北斗市住一晚上吧,明天再启程去旭川。”太宰治提议。
他们在附近一个旅馆订了房间,旅馆很旧,房间中的设施也很简陋,不过没人说什么,原本对生活品质最为在意的人,现在已经不会在意了。
中原中也洗了个澡,却被太宰治拉去和谷崎他们吃饭。本想着说自己也没办法进食就不去了吧,结果这厮说不是要他去吃饭,而是要中也保护他。中原中也缓慢地从头顶冒出一个问号。
这如果是以前,他一定要翻一个白眼。
“有芥川的「罗生门」还不够?”
“诶,但他还要保护樋口小姐。”太宰治拉起他的手腕就走,调侃道,“中也不会在意做这种小事的吧?反正待在房间里闲着也是闲着。”
所以他还是去了。干坐在那里看旁边的男人吃饭,吃得还挺香。吃着吃着那人突然停下了动作,好一会儿没再动筷子。樋口一叶问太宰治怎么了,那男人只说:“没事的,谢谢樋口小姐关心哦。”
太宰治刚要拿起手边的冰水,却被旁边一只戴着漆黑手套的手拦住。饭桌上的人目光都落在了他们两个身上。
中原中也没在意,只是叫服务员来,道:“给他上杯热茶吧。”
看到对面几个人关切的目光,中原中也松开太宰治的手,将冰水挪到自己这边,若无其事地说,“没事,他又犯胃疼了而已。”
“太宰先生没事吧?是突然就疼了吗?”樋口一叶担心地问道,“需要去医院看看吗?”
中原中也回答:“大概是吃饭前就在疼,不用管他,老毛病了,他自己作的。”
太宰治脸色惨白,却觉得自己的胃疼突然好一点了。
回到旅馆,躺到床上,中原中也已经昏昏欲睡。有人躺在了他的身边,他知道那是太宰治。除了太宰治还能有谁?总不可能是鬼。
他闭着眼睛问:“你怎么又和我一个房间?”
对方很委屈地答了话:“啊,如果中也不想和我xxxxxx只是我今天胃痛xxxxxx如果xxxxxx那我干脆去别人的房间凑合挤一晚上,但是也许没有多余的被子xxxxxx那么可能我就会感冒,感冒了的话——”
中原中也半梦半醒,听那人的话也听得断断续续的。那人就跟围在他耳旁的蚊子没什么分别,一直嗡嗡作响。都深秋了,怎么还有蚊子。
他答了一句:“老子无所谓。”
中原中也时常有一种自己并非真实存在于世间的幻觉,每当沉睡,他就会感觉自己轻飘飘的,风一吹就散了。他似睡非睡的,梦到太宰治在同自己讲话。他好像闻见屋子里好像有一股发霉的味道,忽而又发现那好像不是梦。
他在听那个人讲话。那个人说,“其实今天我们穿过的那个隧道名叫青函海底隧道,横越津轻海峡,从前和你说起过,但那个时候隧道还在修建。”
中原中也想起了点什么,那趟列车一路向北,在谷崎的「细雪」落幕之后,他们看见了海底隧道的出口。火车从暮色中穿过。
那个人还讲:“如果我们是十二月来就好了,那样可以看到北海道的雪,我们总是错过白雪皑皑的北海道。”
是了,每一年圣诞都说要去旅游,要休年假,但每一年都因为各种事情耽搁了。小朋友年幼时身体更差,不能太过劳累,不能长途跋涉,因此从未带他去过横滨和东京以外的其他城市。
“其实今天在观察你身处谷崎的「细雪」中时,我总觉得如果我们真的处在那样的情况里,你并不想出来,是吗?”
“你想现在就结束这一切吗?”
听到这句话,中原中也的意识突然敞亮了些许。对,其实就是在想,如果这副身躯不再有利用价值,如果这副残缺的灵魂彻底消失,对别人是一件好事,对他自己也是。没有情感,没有同理心,没有痛觉,空留一层躯壳与记忆,就算还活着,也并不能算是活着。
他呓语:“你恨他们吗?”
对方问:“嗯?恨谁?”
“把我拿去做实验的人。”
对方沉默了好一会儿,中原中也就要再次睡着了,他才听见那人说,“不知道诶。”
“说实话每次看见你的眼睛,我觉得这样的中也活着还不如死掉。但晚上我看见你躺在我的旁边,又觉得中也还是活着好了,哪怕你我都痛苦。”
中原中也回答:“我感觉不到痛。”
那人摸了摸他的手,“感觉不到并不代表没有。”
感觉不到,真是最糟糕的感觉。
“中也活着好不好?如果是这样,那么牺牲一下每天做饭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中也就算变丑也好,变老也好,怎样都好——虽然我觉得中也到了八十岁大概也还是个美人。让我死在你前面吧,让你去回答淳那些他永远问不完的问题,让你去保护这座城市,让你忍受永无休止的思念和眷恋。
“好可笑,其实中也一直都想活着对不对?三年前你没了心跳,眼睛却还是睁开的。可我不是,我连呼吸都觉得费力。多么可笑,想活的人活不了,想死的人却死不成。
“其实没有中也我过得很好,有中也我就会变得很糟糕,但我想要那些糟糕的日子,宁愿过得糟糕,也发了疯地想让中也品尝活着的痛。
“所以我说我骗了你,但我从认识你开始就在骗你,我用赌约拴住你的一生,真是得不偿失啊,现在回想起来都后悔得牙痒,我也把我的一生也赔了进去。”
“我们当了那么多年的共犯,最后一次谋杀难道不应该也是一起吗。”
太宰治漫不经心地说,“中也,如果你想结束在这里,我还是可以陪你。”
TBC.
以后再一起重修吧。
照例回礼里塞一些想说的话酱紫。